“到底能不能卖出去啊？”
“我是真的担心呢。”
“有完没完了？”
“估计又是从头凉到尾吧？”……
一旦下定决心，不顾一切反对。
这，便是绮良良。
和往常一样，在结束了狛荷屋快递排班以后，绮良良换上便服，回到了自己在稻妻城外的摊位，带着鸭舌帽顶着太阳，叫卖着自己开发的新款游戏。
“少年，你想要有梦想吗？少女，你想要有梦想吗？稻妻的现实也许只能在门阀种姓渡过，游戏却可以拥有现实无穷的想象力！只要一键，立刻穿越！”
虽然周围路过的稻妻路人基本是一副“这人脑子有毛病”的神情，架不住绮良良爱之深力之切，为了纯粹热爱宁可倒贴工资也要宣发的强大热情。
世界的进步不需要皇帝，只有总想靠人吃饭才幻想有个“干爹”才安心。
……“不好意思，我能看一下吗？”
累到半路喝水的绮良良眼皮懒得抬一下，一上午的叫卖没有成果，眼瞅着再拖下去，除了回去洗洗睡就等下一次快递排班再说，好容易来了一个客人算打了一针强心针，赶紧爬起来想要继续介绍性能。
“本款游戏采用的是至冬国开发的Unity引擎开发环境，建模和优化随抽买后能定期更新，只要一键下单就能尽享至尊体验……心海大人？”
“嘘，现在没有珊瑚宫心海，只有深海舌鲆鱼。”
在熟练地输入了笔名“深海舌鲆鱼”之后，心海接过了绮良良递来的手柄，打开了量子外放装置，随后投屏显示的选项跃然眼前，经过简单的几个选择后，一个新的世界投射到了空中的虚拟屏。
“啊，这台设备虽然看着小，容量有200TB，内存无论GUI还是AUI都能带的起来，如果需要，我会代为联系离岛的万国商会，从至冬国调货原版的同款外放投影仪，保证画质和流畅度不出问题！”
心海作为一个稻妻宅文化的宅女，走过路过见得多了。
平心而论，绮良良设计的游戏不算特别惊艳：
箱庭设计的经典理念耐用，但是重复了蒙德欧洲中世纪的玄幻风格显得老套，包括勇者和骑士的设定被用滥了，玩家的设定也俗套在了随叫随到的清任务老好人上；
怪物风格虽然脱离了常见的魔龙——还有说不清设计元素来源何处的小怪——的拘束，不过一个中世纪欧洲游戏出现一群幽灵机器人是不是太诡异了；
玩家可以收集的角色过于经典，即剑士奶妈弓兵枪兵，而且第一版只能靠主角剑士通关一周目以后，才能解锁后续的三个可游玩角色；
NPC互动过少，比如开头买补血品的商店和加成药品的咖啡店，NPC设定也过于俗套，如什么对没来由主角视若己出的欧洲大爷大妈；
玩家操纵角色可以自由奔跑这点算是个新的突破，但是一到了战斗界面，莫名又变成了死板的卡牌对战游戏，这种游戏王模式真的有足够的灵活性吗；
最后的通关结果，主角只有三个结局，一个HE俗套拯救王国并有了后宫，第二个NE主角深藏功与名，第三个BE主角死后魔族灭亡王国凌辱调教，还是老套……
等心海用一个小时通关了全部结局，绮良良震惊地看着她放下手柄，等来了一个意外的问询。
“你能告诉我，如果改进这款游戏，你有什么点子吗？“
按照常理，一个设计者发布游戏，那么游戏的成品就是他全部思考的结晶，这种臻于完美的结果怎么还能有什么质疑。
可是，绮良良确实还有质疑，对自己力有不足的质疑。
“我的这个作品还有很多问题，比如设定的老套为的是能吸引熟悉老套的潜在客户，卡牌对战模式是因为想让新玩家能尽快上手，角色不多是为了避免同质化影响了玩家的品牌辨识度，等等问题都是存在的。”
绮良良深吸一口气，最后，她认真地看着心海。
“但是，我只要还活着，就能自我革新，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细节，或者调整方向的机会。”
“那么，你想怎么改进？还是回到我最初的问题，我不问你的态度，我问的是你的办法。“
绮良良想了片刻，拿出了一张纸开始比划。
“如果说这种剧情没有吸引力，那我就写一个三段论的剧情。首先是玩家遇到一个非常强悍的怪物，这个怪物活着就不能让玩家继续行动下去，玩家初级竭尽全力也打不过开了挂的怪物，作起手。然后是在历练过程中，通关一些支线关卡，解锁很多有助于后面打到怪物的可游玩角色和装备，作平叙。最后随着和怪物作战，达到高潮以后，很多角色却会因为玩家过程中的选择，或死，或残，或生，或走。除了这条主线，只有通过和NPC交叉交互才能解锁一些隐藏剧情任务，而且不能只和一个NPC做一件事就解锁。每个任务都有一个独立不同的玩法和内在逻辑，也代表其他角色隐藏的一面，或真善美，或丑狠毒，或平庸，或癫狂……”
看着眉飞色舞讲解自己思路的绮良良，心海默默关注，然后给她打出分数。
满分十分，打五分。
一个游戏如同一个商业项目，最成功的不是初期的空窗亏损期，而是未来的前景。
因为前景直接决定这一大笔钱未来能不能回本，甚至创收。
舍恩伯格在《大数据时代》写了“我们不要考虑十年以后的结果，只要考虑一年内盈利的结果”，但是实践证明，如果只考虑这么短浅，在未来埋了一大堆雷，任何一个项目也就不能存活超过一年了。
发明笔记本电脑的美国发明家亚当-奥斯本曾说，“电子产品的繁荣在于量产和廉价化”，与此同时，包括随后演化的微软“窗口”操作系统和苹果智能手机同样证明，这种繁荣必须伴随着创意反馈生产领域，变革生产和应用模式的进步。
稻妻已经向着事实上的议会立宪制发展，言论管制也随之松动。
这五分，便是看上了绮良良的原始构思。
“不过，你想了这么多，有没有考虑玩家的接受程度？或者说就像餐馆的食客，有人吃酱油拉面，有人吃二郎拉面，有人吃炒饭，有人吃寿司。你考虑过什么样的客户，或者能否勾画出一个你认为的目标客户特征表来吗？”
提到这里，绮良良不免感到了伤感，是啊，目标客户，以稻妻现在的情况，目标客户如何谈起？
游戏在稻妻的形象一直是儿童游戏，成年人玩游戏仅限于祭典这类节假日。
至于这种游戏产品的概念，完全是工业发达国家的舶来品，包括其后的宣传发布和文化导向也都是那些国家运作成熟的模式。
稻妻本就排斥很多“异国”的东西，对“外人”采取本能的“岛国根性（排外）”反应，她推广到了现在，这种纯粹由她自己开发——连建模都是自己拿Unity手残党起步自学的——的游戏还是没人买。
“您看，要不我跟八重宫司商量一下，特事特办，八重堂出版社搭配附赠我这款游戏的周边？”
心海笑而不语，这种做法没有解决稻妻国内市场的症结，即缺少玩家反馈。
她转而一想，给了绮良良一点建议：“如果，你联系荒泷会，也许能有好效果。”
绮良良原想拒绝，那荒泷会虽然维新后登堂入室，从派升级成了会，但到底还是黑社会底子，自己一个清白的独立游戏开发者去和黑社会牵扯，以后难保连现在狛荷屋的快递员业务都做不成。
心海却继续劝说，一会儿是久歧忍思虑深远，有助于开发国内分销渠道，一会儿是荒泷一斗头脑简单，玩好了肯定能跟小孩们推广。
绮良良心想继续下去也是一件卖不掉，不如去找赤鬼，于是辞别了第一个客户心海，交了一套自制周边——手搓粘土手办和手绘角色明信片——便去了荒泷会本部。
——“我知道了，如果可以，请由荒泷会负责这款游戏的品牌代理。”
绮良良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太累了，一见面听了如梦似幻的梦话。
“请您不要误会，我们不是用你的游戏洗钱，也不是用你的名头，未经允许搞什么户头走账。”
久歧忍解释以后，举着绮良良带来的样品解释思路：“故事背景我建议改良成我们稻妻的背景，比如这几个角色可以改成我们稻妻的武器和角色，怪物可以改成我们稻妻《百鬼夜行图》的经典妖怪，其中可以穿插我们稻妻的鬼故事和传说……”
绮良良记录个大概，随后久歧忍对目标客户也给了看法。
“嗯……如果是为了孩子，我想你可以搞一个儿童版游戏。玩法简化一点，就是最简单的勇者斗恶龙，逻辑简单，玩法快上手。只不过还是改我们稻妻的故事，就用源赖光斗蜘蛛精？还是源义经蒙混劝进帐？”
说到儿童，绮良良反而为难：“孩子要是花钱，父母肯定会讨厌的吧？”
万一一群父母拿着绮良良的游戏，拼死拼活说她影响了学习生活，那她该怎么解释呢？
本来游戏产业在稻妻是一门偏方，大部分人瞧不起“玩物丧志”的游戏，官府更是全程高冷。
久歧忍却嘿嘿一笑，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方向：“你可以这么样嘛，打个时间差，先在至冬国上市，我们荒泷会收买一批水军，打广告吹你的品牌。二八法则下一些流量博主也能有偿合作，等这些做完，起码看上去你的牌子和游戏在发达国家炒作出名了。传回稻妻，你看会不会有人吹捧‘第一个稻妻游戏品牌打出国际影响‘？”
“然后，就是游戏性的开发了。”久歧忍拿着样品游戏，替懵圈的绮良良说文解字：“如果平衡好玩家的自由度和游玩的难易度，那么你的想法完全可行。”
“比如说？”
“太多了。比如说游戏内核没法轻易改变的问题，你可以不改主线的玩法，但是支线任务可以改玩法，增加游戏内核的延展性。就是不拘泥一个玩法，而是最大限度兼容多种玩法，让角色和剧情更丰满嘛。”
“不过按这种玩法，我没法做买断制了啊？我后面要充值，还是要被冲的！”
“买断制的前提，是只要一些基础游戏性能就能打开局面，剩下增益的部分必须足够吸引人。我的想法不知道可行与否？就是你的买断制游戏只开放第一第二章基础玩法，其他支线只开一两条，作为主线玩法之外的新玩法试水。失败了就当交学费了，不要太在乎了~~~”……
——深更半夜，稻妻城某处公寓。
周围隔壁早就沉沉睡去，因为第二天还有要死要活的工作，干好了不给涨薪，领导包揽全功，干砸了妥妥挨骂，其他黑锅全来，不睡觉就没有动力活着扛这些破事。
“这样不行，怎么跑着跑着角色和墙壁穿模了，是不是动态碰撞没做好……唉，好烦呐，明天要一堆单子派送……这边又是只有贴图吗？没有硬化插件装？我是不是又忘了？唉，好烦呢……”
最初接触这个引擎，许多人开玩笑，说绮良良没有基础，没有专业知识，大约一年下来只能做个贪吃蛇。
现在看来，至少比贪吃蛇强很多了。
“不行了……我要死了……”
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……
再这么下去……
游戏真的值得这么投入吗？
做一款游戏产品，很多人口中的“电子鸦片”，真的值得这么辛苦吗？
现在确实好累……
“不行了，老奶奶，我要睡一会儿，就一会儿……“
绮良良实在受不了了，把开发盒子收起，找了被子收拾了下，然后钻进了被窝。
“好烦呐……”
闭上眼睛好久，绮良良满眼都是开发游戏的场景：
两个角色跑着跑着，一不小心“掉“进了地面，一不小心”撞进“了一起；
怪物遇到了主角，好久没有触发反应机制，大眼瞪小眼，没有攻击；
点开宝物背包，要点开一处药品，结果却稀里糊涂卡了视角，角色“黑脸“……
“好烦呐……”
桌上一闪一闪的开发盒子，贴纸便是绮良良设计的游戏商标：
一只飞天的猫又盒子，“笨猫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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