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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上，科宁斯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。他走出自己的帐篷，发现几个战士正围成一圈，圈里站着眉头紧皱的克鲁格，和一个正在比比划划的当地人。
阿虎则照例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他身边的莉莉安医官则神情若有所思。
“怎么了？”
科宁斯走到医官跟前，悄声问道。那个当地人说话的声音很大，而且说的是人们都能听懂的英语，看起来情绪很激动——他手舞足蹈地显然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语气。
“嗯，难办。”身材娇小的医官捋了捋她金色的短发，秀气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科宁斯的提问。
“什么难办？”科宁斯纳闷地说道。
“你不是我们部队的成员，所以恕我无可奉告。”医官抬起头，看着科宁斯认真地说道。
“别这样。”科宁斯摊开手说道，“那些人这么大声说话，根本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吧。”
“呵。虽然克鲁格下令不许再和你说我们的事情，但既然被你看出来了，那也没有办法了。”医官笑了笑，科宁斯忽然发现她微笑的时候十分动人。
“那个是我们的向导，我们需要他来带我们去……我们的目的地。不过出了点问题。”医官低声说，“他是从邻近的村子赶来的，但是那边……几天前遭到了叛军的袭击。他的家人被冲散了，现在下落不明。”
“他们没有，被抓住……什么的？”科宁斯问道。
叛军袭击了邻近的村庄，也就是说，自己此刻已经非常接近战争。他回想起一个月前自己的车队遭遇攻击的情景，心脏砰砰直跳——多半是因为紧张，还有一点是因为兴奋。如果有仗打，那么他说不定能挖到点值得一看的东西。
“向导说看到自己的家人逃走了。”医官说，“他说事实上他是被抓住了，但设法逃了出来。他看到自己的家人跑远了，而且在俘虏之中也没看到他们。”
“所以呢？”
“他希望上士帮忙去找他的家人。”
不可能，科宁斯心想。如果克鲁格有这闲工夫，那么他也可以请他将自己送到北约部队的营地。
“老克不会答应的吧？毕竟，一来没有任何头绪，二来这事儿也挺危险的。叛军就在附近活动不是吗。”科宁斯装作遗憾地说道。
看来向导的人选，老克得另请高明了，科宁斯心想。指望一个妻离子散的人去给他们带路显然是不可能的，而且克鲁格绝对不会傻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当地人，而带着自己的部队去冒险。
“不，上士正在考虑。”医官摇了摇头，否认了科宁斯的猜测。
“他准备帮那个当地人？”科宁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那克鲁格为什么不肯帮自己一把呢？再怎么说他也要比那个土著……
不，科宁斯忽然意识到，他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么有价值。他能为克鲁格做点什么呢？写点稿子赞美一下他们的英勇顽强？那倒是不难。不过可惜，他要是这么写一支外国军队的话，到头来多半还是……干脆说肯定，不仅会被主编毙掉，还会被顺便嘲弄一番。
他要想干点什么的话，首先要证明自己有点用处。科宁斯忽然心里一动。
“老克要帮忙，可真让我觉得新奇。他要去哪找几个无头苍蝇一样盲目逃窜的难民呢？”
“他们并不是盲目逃窜。”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阿虎忽然开口说道，“从这里向南一百多公里就是扎伊尔边境，那边有个人道组织的难民营，他们很可能是朝着那边去了。”
“扎伊尔……你是说民主刚果？”科宁斯一拍脑门，“那个难民营我知道。我曾经也有过一些同事被发配……咳，被派遣到那里做采访。不过我记得那座难民营的北边，是相当可观的一片丛林。”
“对，他们应该是逃往丛林方向去了。”阿虎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嘿……有意思。”科宁斯惊奇地说道。他还记得自己也是在南边遭到袭击的，这么说那些叛军很可能就盘踞在靠近边境的那些村庄里。要是那样的话，想要抵达边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。
如果是这样的话，那可真有好戏看了。他倒希望克鲁格能帮帮那个向导，虽然不太可能。
“不行。那边太危险了，而且我们还有自己的任务。”科宁斯忽然听到克鲁格说道。
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回答。
“求求您了，先生！要是您不帮我的话，我的家人，说不定在半路上就……”向导带着哭腔央求道。
“他们会平安无事的。”克鲁格说，“仅仅是两三个人的话，不会像大部队那么显眼。穿过丛林就是难民营，女人和孩子会得到保护。等局势稳定了再去找他们好了。”
何其的虚伪的敷衍啊，科宁斯嘲笑地想着。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，要如何空着肚子穿过危机四伏、绵延数十公里的雨林？
“不，求您了……求您了……”那个向导显然也知道克鲁格所说的事情可能性微乎其微，哭着说道。但他并没有能打动克鲁格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。”克鲁格说道。
“放着不管的话，这个人的妻子孩子都会死，你心里其实很明白吧？”听到这番无情的话，科宁斯忍不住了，走过去对着克鲁格说道。
“我们不是人道组织，我们有自己的任务。”克鲁格不为所动地说。
“帮帮他有什么坏处？以你们的本事，派两个人带着他摸过去就是了。”
“摸过去？说得倒轻松！”克鲁格恼火地说道，“叛军的大本营就在那个方向，就算派出我所有的人都不够和他们硬拼。为了防止暴露我们必须徒步行军，一百多公里的路也许要走上好几天，回来又是好几天！而且我们还不知道，他们到底在不在那个方向？”
“他们只可能去那边，不是吗。”
“就算是，也不行。那个难民营里的西方记者比粪堆上的苍蝇还多，我们可不想在你们面前露面。再说现在这里的叛军和政府军正打成一团，为了防止有危险人员混进去，在双方停火之前难民营根本就不会开放，去了也是白跑一趟！”
“我有记者证，可以向难民营证明这个人的身份。由我去和他们说明的话一定能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！”克鲁格暴跳如雷地喊道，“我的营地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看热闹的人提建议了！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，我不会为了给你们那些无耻的宣传加料、为了满足你这样隔岸观火的人的好奇心，就送我的士兵去冒险！你给我滚蛋，马上！”
“我去你妈的吧！”科宁斯也火了，“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，你私底下干点什么谁他妈的会知道？嘴上说得冠冕堂皇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是干嘛？你们真的是来提供援助、解决人道主义危机的？你们不也是政府的一条走狗，来这里趁着时局动荡趁火打劫的吗！我看你就连凶猛的猎狗都不算，也就是条只会叫的土狗！”
说完，科宁斯朝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，转身愤然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。他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准备去村庄——他们宿营的地方就在村庄外围，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村子里教堂的尖顶。
“……科宁斯。”
在科宁斯走出帐篷的时候，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，于是他停下了脚步。
说话的是医官莉莉安。
“啊。再见了，医官。”科宁斯背对着莉莉安说道，“我这就走，不劳远送了。”
“克鲁格……他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莉莉安在科宁斯背后说道，科宁斯注意到医官这次没有说“上士”，而是直接叫了那个人的名字。
“我知道。”科宁斯耸了耸肩，“他只是刀子嘴、豆腐心？嗯，也许吧，但我今天就是看不惯他的做法。”
“我明白你的想法。你的本意是出于善良的正义感，但是上士也有他的难处。他要带领的是一整支部队，这不仅需要集体主义精神、还需要更长远的目光。”莉莉安轻声说，“上士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，但他绝不会让自己手下的人冒无谓的危险。”
“我知道。唉。”科宁斯叹了口气，“克鲁格的决定是对的，符合全局利益。我不认同他，是因为我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之上、没有担负他那样的责任。我也许只是在一时冲动地逞英雄……这一点我明白。真的。”
“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你们不仅救了我的小命、还给了我不少照顾，我不该对老克那么大骂出口。我打心里是感谢你们的。请你替我向老克道个谢、再道个歉……当然，等他心情好点了以后。”
说着，科宁斯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，大步走出了营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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