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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弃坑的崩坏3的旧纸堆 #20,第二十六章 梦游

[db:作者] 2025-09-10 18:25 p站小说 3520 ℃
1第二十六章 梦游

这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街道,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与中世纪末期的居民打扮,让西琳分外好奇,只可惜这些人文景观都以奇妙的方式疏远了,变成了午后日光中一道朦胧虚幻的远景,犹如早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高塔,唯有些微最鲜丽的霓虹才能在眼中留下色彩。
可是,当从远影上拉近视线,铺满街道的残肢断臂与崩坏兽的残骸,令赏玩历史的雅兴顿消。尽管这是概念世界,没有肉体,但西琳还是感到轻微不适。她大概猜到这是行绞刑的现场,在没有断头台的年代,绞刑的铺设很简单,而且往往有大量城镇居民跑来围观。
通过了崩坏意志试探的西琳大抵能保持坦然。而奥托甚至轻车熟路似的走上前,大步迈向那尸骸中的幻影。
“请等等……”
西琳赶忙跟上,与奥托一起在幻影数米外驻步。
毫无疑问,那正是奥托·阿波卡利斯的幻影,面目与今日相去不远,而他怀抱着一位女性的尸体。只有腹部被洞穿的尸体基本保持完好,哪怕死刑犯的粗布衣物套在身上仍不能遮掩气质的圣洁。男人轻柔和缓的指腹,虔敬地从死者的面颊上拭去血珠。纯白的发丝,还有恬静的遗容,包裹着那具高雅神圣的空壳的气氛是如此静谧与神圣,无力垂落的手掌还保持着生前的红润,仿佛沉睡的灰姑娘,正在等待自己的“复活”。
在一切静止的景物中,唯有这里是动态的。
幻象中的奥托紧紧将尸体抱在怀里,痛失挚爱的泪水夺眶而出。最初,西琳只能听到低声的呜咽,随后便是无法压抑的、痛彻心扉的哭喊咆哮。男子颤抖的唇尖靠近尸体的面庞,一触即分;他捧着尸体看了又看,因悲伤而扭曲的面容泪痕纵横,模糊的视线反复打量;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,仰天号啕,嘶哑的声音疾呼着死者的名字。
“……卡莲。”
西琳怀着敬意,轻声重复这个名字,呆呆注视着幻象中的男人拥抱尸体,似乎要与她分享自己的生命,他以方言与拉丁语大声呼告,从虔诚的祈祷到不堪入耳的诅咒。最后,他跪在地上,似乎要把那具尸体当作圣者的遗体顶礼膜拜。
比狄俄尼索斯祭典上沉醉的女祭司更癫狂,男人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胸口,额头重重叩在砖石板上,殷红的鲜血从散乱的额发间汩汩而下。男人发泄地殴打大地,肆意释放自己的悲痛——那种喷薄而出的悲哀,已然郁积到自灭的程度,知晓这是历史的见证者西琳尤不忍卒视。
身侧这个神色佯作沉静的男人,握紧的手掌不住发颤,抵抗着自己的情感。
“这就是,您追寻的……所爱之人?”
“……”
奥托没有答话,近乎木讷地凝望着这一幕。
此时,从街道的一端,传来了寂静中的脚步声。
西琳觉得有些熟悉,当她趁机从男人的幻影上抽离视线时,却不禁再度怔在原地。身披破旧长袍的流浪者,浑身散发着不属人间的祥和光晕,他右手握着双蛇杖,宛若梦幻的奥林匹斯天神。如沉静燃烧的火红长发垂到腰际,少年般青春的脸上带着慈悲的目光,他的存在似乎超越了时间,庄重伸展双臂,仿佛前来接引逝者灵魂的天使。
“——导师?!这……是导师?”
“是的……”奥托慢慢阖上眼,从幻象中剥离自己的情感,深深叹息,“这是我和你的导师第一次见面,他用东方的话语称呼我为‘发下可怕誓言的人Bhishma’,因为我对卡莲的遗体发誓:如果不能令她复活,我定然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,直至夙愿达成,我将不惜一切。”
“可惜她被崩坏兽杀死,导师也无能为力……是吗?”
奥托转身离开这里,向冥冥中牵引着自己的这条道路尽头走去。
“我五百年来尝试了无数方法,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。”
这是从奥托的回忆架向卡莲的灵魂的心路,是这个男人的独行道,是从人世到冥府的下行路,在晦暗的阴森小道上,旁人所能做的不过是为他掌灯罢了。通往远方的道路上布满了冻结的冰渣,而后腥臭的血水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来,慢慢覆盖了大地。冻结的冰渣与污秽的血液混合在一起,构成了浓稠、近乎冰块的水面,尽头吹起的阵阵寒风让西琳回忆起家乡西伯利亚的严冬。
不过,好在血水很浅,只没到西琳的脚踝,可以淌过去。
“阿波卡利斯叔叔,您需要……?”
西琳转身询问是否需要火光取暖,却发现血水竟淹到了奥托的腰部。前方的血水如此凝结,甚至更像血色的玻璃而非冰块。奥地利的多瑙河,俄罗斯的顿河,还是林中木屋旁寒冷星空下的小溪,哪怕是在最可怕的寒冬,河道也没有结过如此深厚、如此坚硬的冰层。奥托的下半身完全陷在了冰层里,但极为诡异的是,他还能继续前进,穿梭在稳固的冰块中。
“您……您这是什么情况!?”
西琳立刻就想咏颂火界咒的秘仪来融化冰层,但奥托伸手制止了她。
“就和水中散步一样,不影响——我们快走吧!”奥托神色镇定,似乎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。西琳诧异地盯着他说话间吐出的白气,其中分明凝结着细小的冰晶,环境的极寒可见一斑,但她自己却只是感到些许寒冷而已,也没有呼出白气。
在继续前进的期间,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与城镇彻底远去了,仅仅留下一片白茫茫的雾霭,西琳更愿意相信这是冰层的寒冷冻住的水汽,它在视野的各个方向上扩散,眼前除了浓郁的白雾,就只有绵延无尽的血色之河。
光线渐渐暗哑昏沉,气氛转而阴森凄苦。
西琳与奥托沿着来时的方向,径直向目标行进。最终,冰面盖到了奥托的脖子,就连鼻孔中喷出的气息也凝固了,凛冽如刀割的雾气在他的脸上降下了一层厚霜。可是,执拗的奥托厉声制止西琳试图帮自己去除霜花的动作,他只是不断催促着:“快走!快走!”
西琳走在前面,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他,霜花一层堆积一层,类似水晶打造的面甲。冰花把眼窝填满了,但那对翡翠眸子仍然迸射出不可阻挡的执念之火光,这种钢铁般的信念不禁让西琳暗生敬畏。正是崩坏意志的坐标与这种钢铁的意志,让西琳架起了偷窃“灵魂”的桥梁,他们此时正在瞒天过海向崩坏意志管理的墓园行进。
艰难地行进了半小时,西琳迟迟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的投影——直至那邪恶可怕的存在于浓雾中若隐若现。就像夜色弥漫时,不断转动的巨大风车在黄昏中与深邃的幽暗融为一体,那样一个庞然大物扇动着翅膀,将极寒的冻气送出。
“——路西法!!这是科奇土斯Cocytus冰湖!?”
地狱的最下端,背叛者的永远牢狱。
为了学习秘仪,谙熟神话与宗教典籍的西琳不由得失声高喊:“阿波卡利斯叔叔,为什么我们会牵涉到地狱的幻象?难道您的所爱之人在这里吗?”然而,对话没有回应,因为奥托的脸面早就被冰霜彻底封锁了,完全吐不出任何气息来,若是物质世界的肉体,恐怕已然冻成僵尸了。
可是,奥托的双腿仍在迈进,他的头颅犹如葛根浓汤中翘起一端的麦秆,突出冰面,坚定不移地向前进,不知是因为看不清那硕大无朋的地狱之王的可憎面目而无所畏惧,还是犹胜钢铁的执念让他身不由己,断无退路。
西琳无法忍心抛下奥托,她猫着腰,悄悄跟在旁边。
曾经光辉美丽的造物仍旧高大非凡,哪怕只是概念世界中虚幻的理念,当站在那撑住冰面的手肘边时,西琳踮起脚尖也碰不到小指的高度。悲哀之国的皇帝的上半身露出冰层,长着三张面孔,分别是血红、黄白与漆黑之色,三张脸在鬓角的位置彼此衔接,下方的肩胛骨上突出三对翅膀,凋零了羽毛的肉膜交替上下翻动,不断催生出三向的暴风,将科奇土斯湖冻得更深、更坚固。
空中六只巨大如天际圆月的眼睛哭泣着,泪水与混着血液的唾液流淌下来,拜读过《神曲》的西琳当然知晓那三张嘴里的罪人分别是谁,但她还是难以忍受这种悲痛的场景,只敢低头望向幽邃的地心——从这里跳下去,就是炼狱山了,想必那位卡莲就在炼狱山之上的天堂里等待着。
“我们得加快速度——就像但丁与维吉尔那样,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。”
概念世界无法使用空间能力,所有针对物质生效的崩坏能应用在此全无意义,只有秘仪的力量有效。西琳伸出画十字的右手,将大天使米迦勒的秘仪附着在右腕上,金红色的火焰融化了冰层,将奥托从科奇土斯冰湖里抓了起来。
“……好点了吗?”
温暖的火焰靠近奥托冻得发青的脸庞,冰水似乎是合着泪水从双颊蜿蜒流下。
“跳吧。”
奥托的话很简洁。
“嗯……”
即将离开这罪恶的渊薮,西琳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。
两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,身侧的疾风呼啸而过。在越过这往昔光辉者的臀部时,重力发生了翻转,西琳一把抓住奥托的肩膀,双脚一蹬岩洞上凸起的巨石,飞了起来。耳畔传来小河的水声,顺着这条隐秘曲折的河道与溶蚀的洞穴,代达罗斯的秘仪驱使着风力,就像翱翔晴空的苍鹰,将两人飞快送往那圆形的出口。
在概念世界的无限苍穹上,西琳与奥托发现了繁星。在璀璨闪耀的诸天星辰之下,辽阔苍茫的荒野无限延伸,而前方约莫百里处,拔地而起、与天同高的雄壮山峦,便是这趟下阴间之旅的下一个站点。
窜出溪流的洞穴,西琳始终紧紧抓住奥托的肩膀,两人以风驰电掣之速向山麓而去。代达罗斯那白蜡制作的翅膀在夜色中如此分明,振翅间洒落的白色蜡絮如星星点点的明亮羽毛,在幽暗的画布上挥出一条白练。
“阿波卡利斯叔叔——您能飞吗?……您能使用什么秘仪?”
“我不会——我与导师和上仙不同,我只是凡人!”概念世界虚幻的风吹袭着奥托的面颊, 他勉强看清大地的岩石疾掠而过,远方雪白的山峰在视野里迅速拉近。
“那么您忍耐一下,我马上就到!”
百里之遥不过尔尔,更何况这是没有物质的世界,所谓山峦与地狱,不过幻象罢了。这座高耸入云的大雪山,其高大只是“意境”而已,其寒冷不过为心中的“念想”,具体要花费多长时间攀登,全在乎登山者的一念之间。
“不像是炼狱山……我们来到别的神话故事的意象了吗?”
按照《神曲》记载,炼狱山的底部是海滨,而悬崖之上才是炼狱门,通过这座大门才算是真正进入炼狱,开启七宗罪的赎罪之旅抵达地上乐园·伊甸园。然而,眼前通天的神峰上只有一条盘旋而上的山道,和缓地通向山顶,天空还不自然地激发出狂风暴雪猛打着小径。
“雪……”
西琳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身侧的奥托,“寒冷”这个意象是第二次出现了。科奇土斯湖具有“冻结”的意象,乃是寒冷;大雪山同样具有“暴风雪”的意象,仍然是寒冷……会不会重点并非地狱-炼狱-天堂的意象之路,而是地狱之寒-炼狱之寒的意象之路呢?
这条路是奥托的意念架向崩坏意志之墓园中卡莲坟茔的桥梁,相由心生。
“……我们走。”
与在科奇土斯湖一样,奥托以不可思议的无畏,坦然踏上积雪深及膝盖的羊肠小道。在崩坏意志插手之前,应该不会有危险,西琳默默跟在男人的身后,这一次积雪高到了她的小腿位置,幻象对她的影响力增加了。在未弄清幻象的机制前,这不是一个好消息。
率先走在前方的奥托怀着敬畏,没有选择飞上去——这是概念世界形成的意象之道,并非可用距离来测量,走捷径反而舍近取远。
暴风雪遮蔽了视线,但山峦之外是没有风雪的,因而能大概判断出道路的边缘在何,奥托一步一步,深深扎在雪里,蹒跚着推开厚实的雪墙。
耳际呼呼的风声不断,扬起长发与衣摆,卷起的衣衫猎猎作响。
“——您需要火光吗?!您听得见吗?”
不知走了多远的路,两人在雪地上丢下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掩埋。
明明没有肉体,西琳却感觉些许疲惫,就像晨跑了数公里后突然停下,肌肉一阵酸痛乏力。她以为这是幻象的力量,不禁对前方的奥托大喊。然而,当顶着暴风追寻那身着紫色礼服的人影时,西琳猛然发现自己正孤独地站在雪山的山腰。
“——阿波卡利斯叔叔!”
西琳放声呼唤,却得不到回应。她慌张地向前跑几步,探寻山路上最近的那个拐角的另一头。突然,脚尖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,“……唔……啊……”——雪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呻吟。
西琳连忙点火融化雪层,只见这个男人宛如断线的偶人般,无力地瘫软在雪里。
“您……也感觉疲惫吗?”
奥托艰难地挑起目光,望着少女关怀的面庞。
“……扶我起来。”
“这……您还能走?”西琳小心翼翼地搀扶左臂,但是那耷拉的手臂就像没有关节的橡皮糖,不能为奥托的躯干提供支持力,“我……还是我来背您吧……”
此时奥托还颇有几分逞强的意思,但反复试了几次自己挪动脚步后,终于放弃了。
没有肉体,没有重量,西琳只感觉背负着一团空气,奥托的双臂越过瘦小的肩膀,无力垂落,与尸僵过去的尸体没什么两样。随着旅程的推进,奥托的无力感越来越重,哪怕说句话都要停息几次。假如概念世界存在物质世界定义的那种“死亡”,西琳恐怕在踏上山道不久就想起这是哪座雪山了。
山路漫漫,前方似乎无穷无尽,拐过这个弯口,还有下一个,四周的景色总是不变,千篇一律的大雪与寒风。尽管有些疲惫,但程度没有增加,西琳的速度没有放缓,但无望的前进让内心焦躁不已。
“……你知道,这是哪里了吧?”奥托只能发出病痛中的呢喃。
“嗯。”
“……大弥卢山。”
“是《摩诃婆罗多》的尾声呢……”
在那场流传千古的大战后,般度五子得到了国家,却并不快乐。最终,苾湿尼族的大屠杀让法王坚战弃绝尘世,与兄弟们和妻子黑公主一起向山林而行。在旅途终点的大雪山上,黑公主、偕天、无种、阿周那和怖军因为前尘往事中的错误与失德而依次倒下了,只有正法之神化身的狗与正法之子坚战抵达了山巅的天堂——尽管还有后文,但大弥卢山之旅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。
西琳明白山中的脆弱意味着什么,以轻柔舒缓的语气低声说,生怕触及痛处:
“似乎,您与我一样,都是犯罪者……”
“呼——呵……呵呵……哈咳咳咳——”奥托勉强干笑了几声。
“抱歉,是我错怪您了吗?”
“不……与虚弱程度一样,你的罪过乃无心之失……而我……”
两人的行迹在山道上拉长,谈话间风雪似乎小了几分。
西琳应了一声,不愿追问这个隐秘的话题,她对揭露罪恶的自己感到羞耻与愧疚。
“……所以,您是坏蛋吗?”
“坏……蛋?”奥托花了好长时间理解这个词。
“……我也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“不,你错了,西琳……”奥托倚在纤细的肩膀上,努力把话语连贯地吐出来,“好人与坏人……不是按照过去行为的结果划分的——是品德,我的贤侄,是你的德性……”
“——亚里士多德?”
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主要观点之一就是德性论,主张有德性的人做好事。
“可是……”西琳轻咬贝齿,犹豫了半晌,“您不是深爱着卡莲小姐吗?我能从……幻象的严寒中,感受到您的愧疚与自责。”
“……?”
“导师说,真正的爱情会让人觉悟什么是好的,引导人向善,让迷途者知返,”西琳微微偏过头,与仿佛失去了骨头与魂魄的奥托对视,认真地问道,“您不爱卡莲小姐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卡莲小姐……是什么样的人呢?”
西琳继续背负着奥托前行,越接近山顶,风暴就越小。
“……是圣人。”
“圣……人……?”
奥托终于忍不住将怀恋与忏悔流露出来。
“是圣人……是我无法企及的人……是完美的光、偶像……是灵魂的灯塔……卡莲,为一无所有的我,还有我的人生,赋予了神圣的原动力……让我梦醒,让我前进……可是,我却背弃了她……不,谈不上——神圣与庸俗,本就不是一路人……交叉的线不会平行,呵!我本应当知晓的……”
断断续续的句子听来如同呓语,奥托的目光似乎倾注在某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圣洁上。
“卡莲,是生错了时代的人……”
“生错了时代?”
“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准备好……还没有准备好迎接……那样的高贵者……超越时代的圣女……我们毁了她……也毁了我们自己……”
“……”溢美之词让西琳心中的卡莲印象反而有些模糊,她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女性,有资格得到如此高尚的评价。
“█████说得对,当我意识到她的美与圣……为时太晚,我已堕落成魔鬼了。”
“您曾说,您发誓为了复活她……卡莲圣女,不择手段?”
“嗯……”
“所以,您杀人了?”
“呵呵……”奥托只能发出羡慕的干涩嘲笑,“有些事……开始时不得不做,而回头时已深陷其中……你只能想象出杀人,西琳,这点很好……”
西琳闭口不言,她知道自己阅历太浅,不敢妄作评价。
“如果我是坏人,你为什么帮我?”
这看似出自好奇心的问题,让西琳有些矛盾。
“只是因为我与导师认识吗?……我确实是坏蛋。但你是好孩子,西琳。”
“……只、只是,我觉得这件事是对的,”回忆起冰湖中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”的钢铁意志,西琳只能大概想象五百年孜孜以求的心灵坚固到何等可怕的程度,“复活卡莲圣女是对的、是好事,所以我帮您——坏蛋也可以做好事吧,这是您刚说的,而且导师也说过。”
“……正因为世上有你这种人,所以才有我。”
“嗯?……您说什么?”话题跳转太快让西琳有些慌张,“是我误会您了吗?”
“不、没有……”
“您说卡莲圣女,不是您的恋人……所以,圣洁的英雄,是没有配偶的吗?”西琳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,“英雄是……不能有婚姻的吗?”
“……”这个话题反倒让奥托有些意外,“我们以前,订婚过……”
“您放弃了?”
以目前的神化程度来看,似乎很有可能。
“不……”奥托勉强别过脸去,“你知道克吕提厄Clytie的故事吧?”
“知道……”
克吕提厄是希腊神话中的大洋神女之一,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us的情人。后来,赫利俄斯移情别恋,爱上波斯公主琉科托厄Leucothoe。嫉妒的克吕提厄向波斯王俄耳卡摩斯Orchamus告发了琉科托厄与赫利俄斯的关系,俄耳卡摩斯下令将不贞的女儿活埋。赫利俄斯得知此事后,断绝了与克吕提厄的往来。之后,痴情的克吕提厄一连九天不吃不喝,凝望着赫利俄斯驾驶太阳车东升西落,日渐憔悴。诸神怜悯她,将她变为了一株向日葵。
在希腊地区,向日葵的花语是“沉默的爱”。
西琳不知道是谁背叛了谁,不过听奥托的描述,卡莲圣女应该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事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五百年了,什么都过去了……毕竟,当初是我逼走了她……”
古罗马奥维德的《变形记》Metamorphoses对诸神的描述比较讽刺,因此西琳下意识地将自嘲的奥托代入赫利俄斯的位置,情不自禁地怜悯劝解:“向日葵是深爱着太阳。”她以为至少奥托懂得迷途知返。
奥托顿时明白了其中误解。
他怔住的数秒间,再度追忆了人生前二十多年的似水年华。
“不,太阳并不爱向日葵……”
西琳这才明白太阳与花的关系,心中涌现出一阵悲哀。
谈话间,两人终于走完了漫漫山路,来到了顶峰。无尽的暴风雪止歇了,高山之巅将一切云雨变化都抛在下方,耸立在云端之上。西琳与奥托向天空望去,那里变幻莫测的祥云似乎隐隐突出某种玄幻的形象,五光十色的流彩从云卷云舒的刹那罅隙间满溢而出。
“我基本好了,放我下来吧。”
“好的,请вы小心……”
此时,奥托直言不讳地接入了这句话:“现在,我们可以用‘ты’了吧?”
“哎……?”
在俄语中,вы除了“你们”的意思之外,还有敬语的“您”的意思。对于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都用вы,哪怕是对比自己年轻的同事,若没有很亲密的友谊,仍用вы;上下级、师生之间就更不用提了。
“——用你就可以了,不要太生分。”
“好、好的,我……我还没有对年长者用过‘你’,有些生疏。”
将那羞怯的面容印在眼里,奥托不由叹息一声,他对西琳的性格还是很不满意,舰长的疏导在他看来还不够彻底,“预言”中的英雄应该刚毅果决、雷厉风行。当然,此时想这些也没有意义,只需集中在必须要做的事情上就好。
“……是紫霞。”
忽然的声音打断了奥托的思考。
“什么?”
“天上的云相是东洋的四圣兽,还有紫色的霞光。”
奥托顺着少女的指尖抬头仔细观察,差点忘却这幅景象他在一百多年以前见证过。
“这果然……是我的记忆构成的桥梁。带我上去吧,西琳。”
“好,您——你抓紧我!”
代达罗斯之翼再度展开,西琳抱住奥托,一跃而起。伴随着振翅的疾啸声,如流光冲入天上的云彩。一层层的云朵,仿佛真有一重重的天空之意味,位于四方的四圣兽云相闪烁着不同的光辉,一直伴随着西琳上升的进度。
越接近目的地,紫气氤氲的霞光越是浓烈。
“这是一百多年前,上仙尝试霞举飞升的片段。”
“咦咦咦——?”西琳吓得浑身一哆嗦,“上仙……赤鸢仙人尝试过飞升吗?”
“只可惜失败了。”
“……”
霞举飞升、涅槃寂静、黄金炼成、回归太一……各个宗教与秘仪体系对“永生”——化入概念世界的方法论不尽相同,但难度都是一样的高。导师曾说,自己与一位友人的终极目的就是“永生”,而这份希冀后来也传递到了西琳的手上,她的目标也变成了“永生”。
“原来,赤鸢仙人就是那位友人……”然而,现在的西琳连“流出Atziluth”的边缘都没有摸到,更遑论之上的无、无限与无限光。
“……唉,我——”
“——我看见了!西琳,快飞过去!!”
奥托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在深海中望见了抛下的救生索与氧气管,他几乎是立起上半身去触碰那至高天的霞光。西琳失落地连连甩动脑袋,试图将多余的念头暂时抛出脑海,加速突破最后的云层,在幻象的天位中滑翔。
“这是大罗天?还是别的意象?”
如果是道教的至高天,装点这里的景物未免寒碜到可怜。只有一座不太高的砖墙,两侧都种满了青草,黄土的泥砖有些破旧,高度也不高,大概只到奥托的肩膀。景物的范围只有这方寸之地,哪怕是西琳也能几步走完。
“……不对劲。”
西琳降落在地,放开奥托。
“啊,这、这里……”
曾经,人生的那道光,就翻越这堵泥墙,从上方照耀下来。
奥托对耳畔的呼唤置若罔闻,只是盲目地抬起双足,向那堵砖墙走去。
“……原来,这堵墙只有这么高吗?”
阿波卡利斯家族宅邸扩建后,这道孩子也能翻过的矮墙不见了,奥托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地方了。在这墙根处缓缓跪下,但是从前的自己似乎还更矮;当谦卑地正坐在砖墙下时,在与少时的自己一样的视野中,却再也等不来那句话了——
它刚刚飞得好高!!
“卡莲……卡莲……卡莲——”
最诚挚的祈祷发自最绝望的灵魂,奥托卑微地垂下头颅,在胸口攥紧十指。
“——阿、阿波卡利斯叔叔!快、快看上面!!”
浑若从梦中惊醒,奥托茫然地仰望天空——一道稀薄的剪影从虚无中显现,逐渐明亮的身躯倒映在奥托虔敬的眸子里。景象顷刻间活了,夏日的阳光在树叶间有摇曳的光斑,虫鸣与鸟叫在空气中扩散开来,还有……那个人的那句话:
“——它刚刚飞得好高!!”
静止——画面静止在这一幕。
但是,那个人的声音,在男人的心底永不停息地回响。
五百年后,再一次,倾听了“她”的声音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卡、卡莲……卡莲——卡莲!!”
最后,只有男人的泪声。
“……”
西琳不敢涉入这片小天地,可能这个男人,五百年前,就是在这里得到了救赎。如今,哪怕只是幻影,一道虚幻的影子,一个被崩坏杀死的幽魂,也足以让这个男人的心灵重获新生,宛如喝下青春河的河水,忘掉岁月增长带来的忧愁。
“……带上她走吧。”
由衷为这个男人感到幸福,如果能复活所爱之人,一定可以从此向善吧。
西琳终于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。
“——不、不行……我、我碰不到。”
“?”
奥托敞开胸襟,去环抱卡莲的身影,却径直穿过了她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我碰不到她——我碰不到她!”
猛然,一股危机感如电流从脊背窜上,西琳不觉加重了语气:“再试试——再试试!!”
“——我——我——”
奥托反复去触摸那个人,却怎么也碰不到、捉不住。
“——让我来!”
顾不得什么气氛与仪式感了,西琳一跃上墙头,伸手去捉住她的肩膀。然而,影子似乎与墙头融为了一体,纹丝不动。刹那间,西琳更是感知到了可怕的信息。
“……这位圣女,也是——蛇的血脉!”
——怎么办?还可以复活她吗?
电光火石间,西琳心中飞逝无数念头。
“——西琳!!”奥托高声提醒催促,因为他也觉察到毛骨悚然。
奥托……西琳望着下方的男人;
卡莲圣女……西琳望着墙上的少女。
“——!”西琳的双臂直率地勾住了少女的腋下,“——阿胡拉创造的巴赫拉姆,第二次化作一头健壮的金犄角公牛……在牛角的上方,显现出英姿焕发的Ama!!”
巴赫拉姆之第二化身的秘仪发生效果,无与伦比的力量灌注在纤细的臂膀中,向上抬起的瞬间,整个天地都在震动——如玻璃碎裂声,更辽远的苍穹裂开了口子,沸腾的乌云钻进了此处神圣的墓园。
“我……我也无、无法抬起来……”
两张苍白、惊恐的面容相互对视。
“阿波卡利斯……叔叔,你知道庇里托俄斯Pirithous的,对吧……?”
忒休斯Theseus一起闯入冥界,要将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抢来做自己的妻子,结果被冥王哈迪斯Hades惩罚,坐在石头椅子上不得起身。直至后来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Hercules救出了忒休斯,当他还想救出庇里托俄斯时,冥界地动山摇,示意绝对不放走这个主谋。
“……”
奥托仿佛根本听不到这番话。
天空黑气翻滚,光线变得昏暗低沉,奥托浑然不觉,只是木然呆在原地。
“我们快走!!”西琳跳下墙头,抱住了奥托的腰,代达罗斯之翼瞬间张开,与他一起飞离这梦幻之地——“不、不不不——我不走!!我不能走!!!卡莲、卡莲啊啊——她在那里——她就在那里啊啊啊——!!我生命的意义——就在那里!!!”
拼命伸长手腕,就为了再接近那里一寸;目光紧随着逐渐被黑气遮盖的身影,似乎灵魂的神采与光线一同,被漆黑的浓雾吞噬了。
“卡莲……”
奥托始终望向那个人影,伸长着他一直渴求被触摸的那双手。
远处的倩影,看起来是用那双手也能握住的大小呢。
——终于……握住了呢。奥托想着。
“——别!快趴在我背上!!”
概念世界有“速度”这回事吗?
西琳根本来不及细想,可能是被某人的执念牵引着吧。黑雾中激射而出一道厉芒,向着这个男人的头部刺来。西琳想将这个男人快速抛下,帮助他躲过这一劫,但又有可能趁机被崩坏意志抓住,外面的肉体成为活死人。
“——愿斯提克斯Styx之河水!”
西琳翻转身形,伸出空闲的右臂,向着那被牵引而来的乌光。
“还有厄琉西斯Eleusin的恩惠——”
不会受伤的钢铁与不会死亡的大地,双重的秘仪加持在身上。
西琳感到被厉芒击中的掌心有某种扩散开来的清凉。
“——啊啊!?”
奥托此时此刻才恍然回神。
“西琳!你刚刚——”
声音消失在劲风里,两人从三十六天急坠而下,一路突破大弥卢山的风雪——身后翻涌的黑气紧紧追随。星辰似乎都在逃避那崩坏意志的力量,掩饰了自己的星辉,它一路腐蚀着奥托的执念锻造的桥梁,西琳完全没有余力关心景色的变化,带人奔逃本就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,况且代达罗斯之翼属于速度偏慢的秘仪。
两人冲入地底小溪的洞穴,穿过地狱之王站立的地心,还有永远寒冷的科奇土斯湖——近了!近了!!马上就能见到那中世纪的城镇了,那就是桥梁的起点,可以回去了!然而,上空午后的日光此时被乌云笼罩,罗马街道上布满了阴影。
西琳的右臂有些僵硬,心头不知为何无名火起。
“闭上眼——!”
不容置疑的喝声让奥托赶紧捂住双眼。
“导师,这个不能算‘人’,对吧?”
掌心忽然显现的芦苇绽放炽烈的光辉,熊熊燃烧犹如世界末日的烈火。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数以千计的建筑与辽逾万里的薄雾顷刻间升华消散,大地充满隆隆的巨响与燃烧席卷的光焰,这座虚幻的记忆之桥摇晃不停,势要崩塌。
舰长传授给西琳的,不能在人类中使用的力量——一口气将梵天法宝Brahmāstra对准黑雾的风眼掷出,西琳抱着奥托,转身跃入那最初始的镜面中,从概念世界仓皇逃离。至于身后爆发的光与火,那就从此与他们无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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